李慈雄：从历史长流看南怀瑾先生的立德立功立言
【摘要】：
编者按：作者李慈雄博士，1956年出生，台湾大学电机系毕业，美国斯坦福大学总体经济系统工程学博士。李先生曾在全球知名的大公司和机构如AT&T、BCG、世界银行任职。1989年，李先生在上海创立“斯米克（CIMlC)企业集团”，成为外资投资上海的先驱。1994至1997年出任美国管理学会（AMA）全球董事，致力于引进海外先进管理经验。
在中国发展期间曾任中华全国工商业联合会执行委员会委员、上海工商联副会长、上海台商协会副会长，现任斯米克集团董事长，恒南书院院长。
自大学起即追随南怀瑾先生研习中国传统文化，2012年李先生奉南怀瑾先生之命于上海创办“恒南书院”，矢志促进中西精华文化交流，结合东西方的科学、哲学和宗教，冀能开出一条人类文明的新路，为人类文明健康发展奉献心力。
本文系作者在纪念大会上的致辞，经作者审定，授权南怀瑾文教基金会、南怀瑾学术研究会、恒南书院发表，转载请注明出处。
从历史长流看南怀瑾先生的立德立功立言
——南师诞辰一百周年纪念会致辞
各位领导、嘉宾、南师的亲属、同学们：
今天，我们大家齐聚一堂,在南师晚年准备常住的恒南书院,纪念他的百年诞辰，尤有特别的意义。我谨代表主办方及协办方¹,欢迎大家的到来。我们今天纪念老师的百年诞辰,更要缅怀他的精神,继往开来，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,为世界文明的新发展,能够贡献一己之力。所以，今天我试从十个方面报告历史长河中南老师的立言、立功和立德。
一、南师的学问与立言
记得在2009年，南老师要我出来办国学班的时候,再三语重心长地说：“东方文化的慧命不绝如缕,慈雄啊,假定你们这一代人不能共同把这个担子挑起来,我们东方文化的慧命就断了，你们会成为历史的罪人。”
我相信在座的很多人,跟我一样,读老师的书,有时不禁掩卷长思：“哦,原来古人的话是这么说的,原来这个话是这样的有道理。”才发现学问与我们的生命、生活,乃至做人处事息息相关，而不是像看待八股文似的死板印象。所以，我从20岁开始追随老师,如果老师没有讲述儒家、道家、佛家的学问，我们实在无从体会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与真实受用。国民党元老李石曾先生形容南老师：
上下五千年,纵横十万里
经纶三大教,出入百家言
这样的赞美之词并不为过，识者多以为切实，事实上除了三大教,老师对西方的文化、宗教,包括现代科学也很关注,而且有自己很深的见解。
老师常说，中国文化不是念来求知识的,而是让我们有所受用，启发智慧,使人克服困难。我见过很多朋友,因为念老师的书,在人生最低谷的时候,克服困难，从头来过。
二、历史长流中的人类学问
在亘古漫漫的历史长河中，人类为追求个体生命的升华及群体的福祉，出现了不同圣贤及学派。在东方文化中，举其大者,儒家强调人伦秩序的建立，着重强调以天下兴亡为己任的士大夫精神。曾经,欧美诸方纷纷攘攘,说中国没有宗教,中国人没有信仰，所以认为这个民族虽然有经济一时的发展,但是不会长期发展。事实上他们忘记了,我们中国人几千年来强调的以天下为己任的士大夫精神,这个比单纯的宗教更有生命力,更有深远的意义。自从改革开放以来,中国各个领域的稳步发展,离不开一大群尽心尽责的官员、企业家、老百姓的共同努力,共同致力于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。
老师常常强调要学会做人，要学会做事,不要变成书呆子，强调立身处世之道。有时跟他一起吃饭，他教的都是最浅显的道理，但也是最难做到的。他强调念书要经史合参，经是四书五经乃至诸子百家经典，史包括历史典故，在老师的书里，处处都是经史合参。所以在我们恒南书院大堂里，装着老师亲自挑选的苏东坡先生的诗句：
斗酒纵观廿一史，炉香静对十三经
老师关于这方面的著述，包括《论语别裁》《原本大学微言》《话说中庸》《孟子旁通》《易经系传别讲》《孔子和他的弟子们》等等。
对于道家，老师强调追求生命的求证与逍遥，但是作为真正的道家人物，并没有忘记以天下兴亡为己任的精神，每当历史变革，往往出来拨乱反正，协助明主开创天下，却又功成身退，这是道家的风骨和风范。老师基本上讲解了所有道家的重要著作，包括《老子他说》《庄子諵譁》《列子臆说》《我说参同契》等等。老师在台湾的时候，编辑了《正统谋略学汇编》，里面有《长短经》《素书》等等，这些对于个人的生命升华、政治的拨乱反正都很有启发之处。
关于佛家，曾有人问：老师，你是不是信佛教的？老师说：不是，我是信睡觉的。老师从来不以一个宗教徒自居，而是学习佛法，修证佛法，实证生命的自觉，从而自觉觉他，以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业，以宗教家的精神做社会福利的事业。这一方面，有老师亲自撰写了《禅海蠡测》《楞严大义今释》《楞伽大义今释》，还有老师在台湾讲述的《金刚经说什么》《圆觉经略说》《维摩说法花雨满天》《如何修证佛法》等等。
老师强调，文化学术要与历史经验、现实情况结合，不能徒托空言，所以他讲过《历史的经验》，很值得研究。当年，在送国熙去美国念书的时候，老师特意写了一首诗：
一生志业在天心，欲为人间平不平。
愧我老来仍落拓，望渠年少早成名。
功勋富贵原余事，济世利他重实行。
怜汝稚龄任远道，强抛涕泪暗伤情。
老师不止是一个所谓的国学大师，他强调传统文化和生命科学以及认知科学要结合研究，尤其是老师到大陆以后，讲了很多这方面的课，这些资料正在整理中，我相信会逐步问世。已经出版的有《小言黄帝内经与生命科学》、《人生的起点与终站》、《禅与生命科学的认知》等。
三、南师的“天下为公”
在恒南书院的南师墨宝馆²里挂着一幅照片，是老师在写“天下为公”，事实上，老师一辈子很少这么说，但他一辈子的言行就是天下为公。他常常强调，士不可以不弘毅，任重而道远，要以天下兴亡为己任，这就是最传统的儒家精神，以人类文化传承及发展为鹄的，所以老师在台湾创办“东西精华协会”，强调融合东西方文化的精华，而非闭门造车，要共同为人类文明开创新的世纪。
老师说道是天下人的公道，所以他把很多传统密而不传的“秘密”公诸于世，让大家共同享有，共同体会，共同求证。最难做到的，是老师视天下人为子女，视子女为天下人，不管是初次认识，还是认识很久，跟他有所交往，谈话时你会发觉他是那么地关心你、帮助你，但是大家有没有想到，视子女为天下人，这更是不容易的，老师有六个子女，他们共同发起创办南怀瑾文教基金会，把老师身后的遗产，包括著作权、出版权全部捐给南怀瑾文教基金会，用于公益事业，真正做到了老师的教诲——天下为公。
四、南师的治世思想之一
老师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治世思想，值得我们去揣摩研究，在建设金温铁路期间，老师提出：
共产主义的理想
社会主义的福利
资本主义的管理
中华文化的精神
共产主义的理想实际上并非舶来品，中国儒家经典《礼记·礼运大同篇》中就有这样的思想精神。我相信我们国家在追求社会主义福利方面，随着西方文化及社会福利制度的冲击，我们中国人会逐渐建立一套有中国特色（譬如孝道）的社会福利制度，加上有效的资本主义的管理，中国文化的精华即贯穿在整个蓝图中。
五、南师的侠义与立功
认识老师的人会发觉他是一个讲情讲义，很有侠骨之风的人，他觉得这事是该做的，并不为自己着想，义所当为，义无反顾。因为他的古道热肠，推动了两岸达成九二共识，推动实现金温铁路的百年梦，推动中英算儿童智力开发，其中包括儿童读经。但是老师再三强调中英算，而不只是儿童读经，现在有些人过分强调儿童读经成为幼儿教育的重心，实际是违背了老师的初衷。老师建立太湖大学堂，指导建立武汉外国语学校美加分校，以国学教育与国际教育结合，以素质教育与学历教育结合。武汉这个学校目前有三千多名学生，也荣获中央文明办的赞许；老师推动洞山祖庭普利禅寺的重建，推动老太庙的重建，老师也帮助了无数的人，做了无数的好事，我相信今天满堂的嘉宾，很多人都有这样的体会。
六、南师的难行而行
老师的难行而行，因为我们在他身边，看得很清楚，老师有时并不宽裕，在精力财力有限的情况下，一样见义勇为，义无反顾。在东西精华协会创立之初，老师写了一首诗：
辛苦艰难独自撑，
同侪寥落四周星。
松筠不厌风霜苦，
雨露终教草木青。
熟读经书徒论议，
实行道义太伶仃。
乾坤亘古人常在，
欲为天心唤梦醒。
老师一辈子都是在难行而行，难忍而忍之中，但又是那么潇洒自在，这正是他足为人师之处。老师曾引用梁启超的诗句来描述自己的心境：求仁得仁复何怨，老死何妨死路旁。
七、南师的教育与学问之理念
老师数十年来以教育家现身，以师道入世，那老师的教育理念是什么呢？老师写过一副楹联：
教育之目的，为后世造就利国利民之人才
学问之理念，为群生启发自觉觉他之慧知
老师非常注重一切教育与学问的根本目的，在于利国利民，以及找到身心安顿之道。他说教育要培养有责任心、有家国情怀的人才，能够培养大思想家、大科学家、大文豪、大政治家、大企业家、大教育家等等。
八、南师的教育与立德
在老师的身边久了，会发觉他的教育是很活泼的，是多方面的，老师以身作则，为人师表，强调文武合一，身心并重。有段时期，老师发觉同学们的身体缺少锻练，就要求每天晚上八点半每个人都要去习武，老师亲自督导。老师强调经史合参，强调受用，强调结合科学，与时俱进。老师鼓励朱清时校长能够把传统文化与现代科学结合起来，强调融合东西精华，致力于世界大同。老师强调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职业技能，才能够真正成就一番事业。
九、南师的平凡与立德
同时，老师自认为是最平凡的人，常常说自己是三无老人：一事无成，一无所长，一无是处。虽说一事无成，但是老师却成就了千秋事业。事实上真正的千秋事业，不是一般人能够体会的。“举而措之天下之民谓之事业”，死后能够影响天下几千年谓之千秋事业。老师常说自己一无所长，实则时时学习，博古通今。在老师生前最后的几个礼拜，每天还在看书，虽然视力大减，让同学把《楞伽经》放大，依然手不释卷。
老师说自己一无是处，实则是入世出世通达自在，永远那么潇洒，那么自在，极高明而道中庸。他以前考过我们一个问题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，后面是什么？大家有没有想过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——踩空了回到原地。谦虚至极，极高明而道中庸，所以老师说八八六十四卦，唯一的真正好卦就是谦卦。
宏达兄的太太小代在2006年描写老师：
糜粥香烟岩茶，圆帽长衫鹤发
大师高僧菩萨，耄耋顽童
他是当今神话
这是对老师生活及外界评价的白描归纳，但实际上老师是最谦虚，自认为最平凡的人，反对偶像化神话他。老师曾经给他的师兄弟写了一副楹联：
入世出世皆通悟，人道佛道两圆成
这是老师提出的努力目标，也是对我们所有人的鞭策。
十、致力于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
老师认为，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，应该认清现代世界的局势，归根究底与几百年前的世界局势是同理的，是因为文化思想引发战争，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不能只靠经济与军事力量超越世界，这样不可能维持长久。文化思想是国家民族的灵魂，而这个灵魂不只是局囿于古代，而是发扬优秀的中华文化，并结合世界文明的发展。早在上世纪七十年代，东西精华协会创立之初，老师就提出未来人类社会的两大课题：
一、如何为全人类着想，建立新的经济哲学思想
二、如何沟通精神与物质文明的综合科学思想
老师说到目前为止，绝大部分经济学家的著述都是站在自己国家，或者自己的地区来考虑，很少真正为全世界人民，包括最落后地区的人民去考虑，去谋划，而且这种经济哲学思想不能只靠消费刺激生产，或者靠贪婪掠夺而达到所谓的国家发展。第二，怎么样沟通精神与物质文明，建立综合的科学思想，解决人类现实生活与精神出路的困扰。老师说传统宗教在现代科学的冲击之下，一定要变通，一定要结合现代科学的发展，才有办法真正引领未来的世界。
我知道，老师直到晚年，还是对世人满怀期待，希望世人对此两大课题能够作一个历史的交待。
最后，我借宋儒张载的四句话，仰赞南师：
为天地立心
为生民立命
为往圣继绝学
为万世开太平
谢谢大家！
注1：2018年3月17-18日，“纪念南怀瑾先生诞辰一百周年”系列活动，在上海恒南书院举行。本次活动由南怀瑾文教基金会、南怀瑾学术研究会、恒南书院、江村市隐主办，中国城市科学研究会、人民东方出版传媒有限责任公司、浙商总会、世界温州人联谊总会协办，恒南书院承办。
注2：为了纪念南公怀瑾先生诞辰一百周年，在各方人士的大力支持之下，恒南书院特意开辟场地建立起“南师墨宝馆”，该馆占地面积888平米，收藏了南怀瑾先生在不同时期所书诗词楹联作品复制件近130幅以及先生的部分个人生活用品，并且展出了先生著述及所办杂志等各种版本400余种。
(文章来源：南怀瑾学术研究会）